“魯有德。”

“奴婢在。”安靜地站在葉為安身後的魯有德上前一步, 靜候吩咐。

“去將秦芳最近半年的奏折給整理出來, 給太子送到琉安宮去。”葉為安側頭吩咐道, 然後對賀淩宸說, “回去後，將秦芳最近半年的奏折抄寫一遍, 字裏窺人, 了解一下秦芳的性格。”

“是, 兒臣謹遵父皇旨意。”賀淩宸俯身，心甘情願地認罰。

然而，站回葉為安身後的魯有德卻忍不住同情。

——秦芳他雖然貴為一朝左丞相, 性子還容不得沙子, 但他是個話嘮啊！

就算是寫奏折都不夠簡練，明明一句話可以說的事情他硬是要用十句，奏折都比其他人的厚好幾倍, 太子這都沒發現嗎？簡直不要太同情了。

魯有德作為賀雲章的太監總管, 他自然是識字的, 也曾不止一次聽到賀雲章吐槽秦芳的奏折, 因此這時候看向賀淩宸的目光都透著隱晦的同情。

回到琉安宮, 賀淩宸揮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宮女，示意她們都出去, 等書房的門關上，他才有些頹喪地聳下肩膀。

賀淩宸身上有不少毛病, 但是有一點也是真的, 那就是他特別崇拜向往自己的父親賀雲章, 關於這一點將會給葉為安的任務極大的便利。

雖然就算賀淩宸不聽話葉為安也有辦法，但能省點力，這當然更好了。

和於金寶一樣，賀淩宸顯然不需要變成於金寶那樣三觀筆直的人，他需要的是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，只要他成為合格的帝王，賀家的血脈就不是問題，關於這天下，到時候自然也會好起來。

賀雲章的榜樣作用做得可一點都不好。

他自己有能力，但是不代表還沒有成長起來的賀淩宸也一樣，而他絲毫沒有註意到自己對賀淩宸的影響。

當然，再次強調，這依舊不能改變賀淩宸是個人渣的事實。

賀淩宸正懊惱著，書房的門突然被敲響了，一個溫柔的女聲響了起來，“爺，秀兒找您呢妾身可安撫不了她。”

這是賀淩宸的兩個側妃之一，也是後來的淑妃，生下賀淩宸的兒子卻連自己帶兒子都死在了賀淩宸手裏，如今她生下了賀淩宸的第一個孩子，是個女兒，不過才剛周歲。

她剛說完，稚嫩的童音就響了起來，“父，父親，秀想。”

淑妃手腕不錯，也頗為得寵，要不然也不會生下賀淩宸的第一個孩子和唯一的兒子，這是個聰明的女人，自然知道自己現在的優勢在哪裏，經常帶著女兒來找賀淩宸，張嘴就是孩子想父親了，而賀淩宸對這唯一的孩子也確實寵愛。

聽到秀兒的聲音賀淩宸緩和了表情，打開門走了出來，卻沒有讓李側妃進去，而是帶著兩人前往前殿。

書房重地，他怎麽可能放無關的人進去，就算這人是他的女人，是他孩子的娘親也不行，這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。

“爺，可是遇上什麽事兒了？妾身看爺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。”賀淩宸和秀兒玩了一會兒，李側妃見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，試探著問。

賀淩宸回頭看了她一眼，聲音淡淡的，完全沒有了陪秀兒的溫柔，“沒什麽，不過是前朝的事情罷了。”

“是妾身逾越了，妾身只是擔心爺，希望爺每一天都高高興興的，還請爺不要見怪。”李側妃反應很快，立刻擺足了姿態，不過接下來一段時間賀淩宸還是不準備去她那邊了。

葉為安當時的態度太明確，賀淩宸也沒敢拖延，緊趕慢趕抄好了秦芳的奏折，賀淩宸整個人都累趴了。

這幾天他不但要上朝，回來後只要有時間就去抄奏折，抄得他都想安排人私下裏去把秦芳偷偷揍一頓了，以前看秦芳的奏折還沒太大感覺，但這次抄起來他才發現，秦芳怎麽這麽能說呢？

抄好了所有奏折，賀淩宸就帶著自己抄的還有秦芳原本的奏折去見了葉為安，一路上他早就組織好了語言，到底該怎麽和葉為安說。

這幾天沈家侵占良田逼死人命的事情已經解決了，葉為安沒有大動沈家，還是給了已逝的沈瓔面子，不過也做出了不少處罰，東山再起不是問題，但要想繼續以往的榮華富貴，那是不可能了。

其實歷史上很多後族都在出了皇後以後很快就沒落了。

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，就連皇朝都沒辦法一直延續，更何況只是後族。

至於幕後之人期待的葉為安大發雷霆遷怒秦芳，根本就不存在。

不但不存在，葉為安私下裏還把這件事告訴了秦芳。

秦芳能坐上左丞相的位置自然不是蠢人，聽了葉為安的話立刻嚇了一跳。

他當時並沒有想太多，甚至葉為安處置沈家的時候他還很驕傲，畢竟這事情是他捅出來的，他覺得自己絕對向葉為安表達了自己一心為民的心，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可能會因此激怒葉為安，更加沒有想到一切都是政敵的算計。

如果眾人眼中此時還沈浸在失去沈瓔的悲傷中的葉為安因此被激怒，秦芳不敢想自己的下場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皇上和皇後鶼鰈情深。

對方可真是用心險惡，抓住他的行事習慣坑他，他差不多猜到到底是誰了。

大歷有左右兩個丞相，而古人以左為尊，右丞相看他眼睛不是眼睛，鼻子不是鼻子很久了。

當然，他看右丞相那個小人也不順眼得很，大家彼此彼此，不過秦芳還真想不出這樣的辦法來。

葉為安就此收獲了秦芳滿滿的忠心。

“說說看，抄完了秦芳的奏折，你有什麽收獲？”由宮女伺候換下朝服穿上常服，葉為安走到桌子邊坐下來，示意賀淩宸也坐。

賀淩宸坐下來，從他自己抄的那一摞奏折最上面拿下來一本遞到葉為安面前，“請父皇過目，這是兒臣根據秦芳的奏折總結出來的。”

葉為安感興趣地接過來打開，慢慢翻著。

賀淩宸小心地覷了葉為安一眼，在旁邊補充道，“兒臣發現，秦芳此人確實沒有什麽私心，他所彈劾的人全部都是有證據的，而不是胡亂彈劾，是個對我大歷忠心，為百姓著想的忠臣，不過此人有些時候頗為迂腐，過於嚴苛……”

“過於嚴苛，是因為他對沈家的態度？”葉為安打斷賀淩宸的話，放下手裏的奏折反問。

賀淩宸不缺聰明才智，但他是典型的愛之欲其生，惡之欲其死，這性格如果不能理智控制，那將來肯定會出事的，他現在對沈家就是愛得很，根本容不得別人說一句不好，就算知道秦芳說的都是實話，也還是不滿。

葉為安……葉為安沒什麽可失望的，因為這很正常。

準確地說，其實大部分帝王都是這性格，天生貴子，他們有理由高傲，只不過賀淩宸這方面尤其嚴重。

好在，他也準備好收拾他了。

“父皇恕罪，兒臣知錯。”葉為安一開口，和臨床也察覺到了問題，聽了葉為安的話他忍不住反思，如果秦芳彈劾的是別家，不是沈家，不是他母族，那麽他會反應這麽大嗎？

不會！他不但不會，還會把秦芳從頭到尾誇一遍。

賀淩宸從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，賀雲章也沒有提過。

“明日退了朝，你跟我出去一趟，我們要出宮。”

見葉為安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賀淩宸松了口氣，又有些好奇，“出宮？父皇，有什麽事情嗎？”

葉為安上下打量了一下一無所知的賀淩宸一眼，嘴角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長，賀淩宸本能覺得哪裏不對，似乎不是什麽好事，不過葉為安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。

回到琉安宮後，賀淩宸陪著秀兒玩了一會兒就去賀敏居住的地方了，經過這段時間的養病，賀敏已經好了很多，不過臉色還是很蒼白，賀淩宸總覺得自己該過來看一看，要不然明天和葉為安出去，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麽事情……呸呸呸！肯定什麽事情都不會遇上的。

第二□□堂上沒什麽事情，下了朝葉為安就帶著賀淩宸換上普通百姓的衣服，然後就出了宮。

葉為安身上的衣服還算正常，貼身的褻衣褻褲都很舒適，但賀淩宸的衣服質量就不怎麽樣了，一路上他頗不自在地扭了幾次，總覺得自己的皮膚被磨得有點難受。

就算要出門，也沒必要換上這樣的衣服？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和葉為安的是不一樣的。

馬車一路駛出了大歷的首都雲京，往西北駛去。

賀淩宸本以為就算要出宮應該也不會離開太遠，畢竟帝王出行，不是那麽簡單的，如果要出遠門，肯定早就傳出風聲早就開始準備了，但直到傍晚一行人在野外紮營，他們才停下來。

此時距離雲京已經很遙遠了。

“父皇，我們究竟要去何方？”

比起南方的富饒，大歷的西邊和北邊要貧窮很多，生活條件也明顯比不上南方，民風相對也彪悍一點——沒辦法，西北這一片和戎族接壤，每到冬季時常會遇到戎族南下。

“你從小在雲京長大，錦衣玉食，不曾體會過百姓的生活，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，如果不能知道百姓疾苦，光是從太傅那裏，從書上，是不會明白的。朕不希望，將來我兒是個何不食肉糜的家夥。”對著火堆，葉為安終於說了此行的目的，“因此，這次帶你出來就是為了讓你體驗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。”

賀淩宸有些驚訝，不過想想葉為安說的也沒什麽毛病，就沒說什麽，但他真的只是一味葉為安是讓他看看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的！

他以為自己只是過來圍觀的！

萬萬沒想到，他父皇扔給他十兩銀子，然後就拍拍屁股回雲京去了，將他扔在了距離雲京千裏之遠的渝城。

除了十兩銀子，什麽都沒有！

看看他父皇說的，十兩銀子足夠普通的三口之家好好生活一年了，他不準備讓讓他撐一年，但是半年至少得有，半年後他會再過來接他的！

所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全部被收走了，不但如此，他父皇還說了，他要是再這半年都撐不下去，早早想辦法回到雲京去，那他就不是男人！

誰不是男人了！

他不是男人，他父皇那個大孫女是哪裏來的？不帶這麽埋汰人的！

而且他就不信了，他怎麽就不能撐半年了？別說半年，半年後他身上的銀子肯定會比現在多，到時候，他會把銀子還給他父皇的！

別瞧不起人了！

賀淩宸現在完全被刺激到了，不但被刺激到了，他還自信得很。

一家三口一年才花十兩銀子，他不信自己憑借手裏的這十兩銀子還什麽都做不成，至少等半年後他父皇再過來，他肯定要讓他收回小瞧的話的！

也幸虧賀淩宸之前十六歲生活光明正大沒遇到多少**，否則思想陰暗點，他都要以為葉為安背著他母後有了其他的兒子，他母後一去世就忍不住找借口弄死他好讓野種上位了。

唔，想想其實也挺帶感的。

賀淩宸沒有想這些，拿著十兩銀子就去找接下來的住處。

至少先把今晚的落腳點解決了。

從前賀淩宸出宮的次數並不多，每次還都有人安排好，他自己並沒有接觸過，不過他自信得很，沒什麽事是他解決不來的，慢慢籌劃，反正他還有半年時間。

渝城並不大，或者說其實相當的小，就連客棧條件都很一般，賀淩宸原本想要訂一間普通的客房，結果進去了以後就受不了裏面的味道，出來又換了上房。

雖然同樣有味道，但至少比普通客房要好很多，還在接受範圍之內。

在房間裏躺了一會兒休息了一下，下去吃了早餐他就離開了客棧，準備將渝城逛一逛，知彼知己才能百戰不殆，他是要在這裏生活半年的，肯定得了解這裏的習俗。

雖然是縣城，但渝城並不熱鬧，至少和雲京完全沒辦法相比，街道上有些荒涼。

在街上逛了一會兒，賀淩宸覺得有些無趣，正準備轉身回客棧，一個不過**歲的小孩子突然不小心撞在了他身上，那臟兮兮的手將他的衣服都弄臟了，看得他不住皺眉，不顧還是伸手想要將摔倒的孩子扶起來，“沒事？”

小孩搖搖頭，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，爬起來跑掉了。

一天後，快馬加鞭回雲京，已經快要到城門口的葉為安接過暗衛遞過來的荷包，打開一看發現十兩銀子一文不少，滿意地笑了。

是啊，十兩銀子夠小康之家過一年，葉為安怎麽可能給賀淩宸留下來，反正那邊有暗衛守著，只要賀淩宸沒有生命危險，他們就不會出現，賀淩宸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，葉為安不擔心，接下來就看賀淩宸自己的了，希望他不要餓死自己才好。

魯有德不小心看到葉為安嘴角的笑容，忍不住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下去。

他從小跟在賀雲章身邊，但是現在卻覺得自己已經看不懂這位陛下了，不敢想太子爺身無分文在渝城會經歷什麽。

沒經歷什麽，就是差點被客棧的老板帶活計打死而已。

荷包被偷走的時候賀淩宸還沒有給錢，人家是看他渾身氣度，應該是不差錢的主而，等到第二天早上客棧老板找他要錢的時候，卻發現對方根本就是個騙子！

他身上一文錢都沒有！

渝城距離大歷和戎族的交界不算遠也不算近，大部分時候戎族就算南下也打不到渝城這邊，因此這裏還算安全，但是經常會有邊境的百姓逃命到這邊來，所以民風是真的彪悍。

對他們而言，遇到事情，先打一架再討論接下來該怎麽辦，打一架不能好好說，那就打兩架，沒什麽是打架所不能解決的！

葉為安當初選擇這裏，主要還是因為安全以及這裏的百姓比較淳樸，賀淩宸不至於被人賣掉。

整日為生活奔波，沒那麽多時間想有的沒的。

但是葉為安絕對想不到，賀淩宸第二天就被揍成了豬頭。

守護的暗衛本想邁出去的腳在想起葉為安的吩咐時又縮了回去，於是賀淩宸被打了一頓不說，打完了還不得不把自己押在後廚洗碗做夥計來償還上房的錢。

賀淩宸當然不能接受，他也想反抗來著，但是北方大漢不是他這種十幾歲的毛小子能抵抗的，最後他只能屈辱地換下自己的衣服，穿上店小二的衣服開始還債。

在打壞了第三個碗後，大廚終於沒忍住一腳將他踹出了後廚，“滾去前面擦桌子！”

全程圍觀的暗衛“……”

他們這位太子殿下，事後不會找他們這群圍觀的算賬？比如毀屍滅跡什麽的？

看對方那屈辱的眼神，看那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忍辱負重的小模樣，他肯定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，忍不住替這家客棧老板擔心。

可是人家也是無辜的啊！

是你先住房不給錢的啊！

而且，把你荷包偷走的是皇上啊！

他們都看到了，對方也是暗衛安排的！

“啊切！”誰念叨他？應該是賀淩宸？葉為安笑瞇瞇的，繼續看著唯一的孫女玩耍，而他旁邊站著的人長得和賀淩宸一模一樣，不是親近的人完全發現不了這其實是兩個人。

從做好讓賀淩宸去民間體驗生活的那一刻起葉為安就在準備了，賀淩宸離開的時間肯定不會短，而一國儲君長時間不出現，肯定會造成朝廷動蕩的，養病什麽的不是很靠譜，葉為安就準備了一個人暫時代替賀淩宸。

知道這一切的就只有他，李側妃還有賀敏。

他需要李側妃協助掩飾一下，而賀敏，她心細，肯定能發現賀淩宸換人的。

從現在開始，皇宮裏就由這個人代替賀淩宸，直到賀淩宸從渝城回來為止。

除了將給出去的那十兩銀子拿了回來，葉為安並沒有再刻意給賀淩宸安排其他的意外，不過他相信就算他什麽都不安排，賀淩宸的日子也會過得特別精彩。

十六歲的少年，最容易記吃不記打了呵呵！

事實也確實像葉為安想的那樣。

賀淩宸的日子非常不好過，一開始客棧老板確實是讓他以工還債的，但是從來沒做過這些事情的賀淩宸顯得有些笨拙，一段日子過去，不但沒有把錢還上，欠的債還越來越多了。

人家客棧老板真的不是黑心老板，給他算工資的時候也公道得很，絕對沒有克扣，可問題是賀淩宸破壞的更加多啊，這沒辦法。

到最後客棧老板都想直接不要那房錢，直接將人趕出去得了。

完全！不值得！

不過最後客棧老板還是放棄了這個決定，無他，他了解過，賀淩宸是外地來的，無父無母，如果身無分文地離開，估計得餓死——就憑他現在這幹啥啥不行的模樣，能養活自己才奇怪。

客棧老板雖然看上去特別兇，但卻意外地擁有一顆柔軟的心。

然而，賀淩宸並不知道客棧老板的好心，如果知道，他一定巴不得自己趕緊滾。

又結束了累成狗的一天，客棧夥計聚在一起吃飯，客棧老板則坐在主位上，跟他們一起吃，順便喝點小酒。

這裏的夜晚很冷，喝點小酒能暖暖身體。

這種劣質的酒水賀淩宸從前沒喝過，第一次還覺得難以下咽，不過幾天卻覺得也沒那麽難喝，最重要的是保暖啊！

喝下去一口，整個身子都暖和了。

“老板，我真的識字，我可以做賬房，幫你記賬！”喝了今天份的酒，賀淩宸再次提起這個問題。

如果讓自己記賬，他肯定不會出現之前的那些失誤，客棧老板讓他擦桌子端菜，完全是大材小用！

“滾一邊去，又想躲懶是不是？是不是？賬房這麽輕松的活計，本老板自己幹！而且把錢交給你個癟三兒，你當我傻啊？不打銀子的主意，你還是個好娃！”胡老板扔了顆花生米進嘴裏，慢悠悠地說，目光不屑地瞪了賀淩宸一眼。

賀癟三兒淩不是好娃宸∶“……”

等我回去了，我一定要抄了這家客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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